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怨恨的個體: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中國電影的倫理主體問題

發(fā)布時間:2020-09-02 16:19:34 點擊次數(shù):74

20世紀80年代中期,現(xiàn)代化的承諾塑造現(xiàn)代性的個體,但現(xiàn)實語境要求這個覺醒的個體化身為傳統(tǒng)之“善”去完成意識形態(tài)使命,也因此這個覺醒的個體時刻體味著身處人群的“煩”。這種“煩”的日積月累逐漸衍生出對于特定人群的怨恨,但個體所處的倫理語境又時刻質疑著這種怨恨的合法性。高加林的尷尬結局、秋蕓只能在戲中宣泄郁積之恨,正是這種倫理選擇的體現(xiàn)。80年代末期,電影開始突破這一倫理禁忌,宣泄怨恨以致暴力成為銀幕的重要景觀,并且這種“非如此不可”的宣泄意識隨著80年代的終結也戛然而止。

關鍵詞:80年代中后期;中國電影;怨恨;倫理主體

  【英文標題】The Resenting Individuals: The Ethical Subjectivity of Chinese Films in Late 1980s

  【作者簡介】方秀珍,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。

  【內容提要】20世紀80年代中期,現(xiàn)代化的承諾塑造現(xiàn)代性的個體,但現(xiàn)實語境要求這個覺醒的個體化身為傳統(tǒng)之“善”去完成意識形態(tài)使命,也因此這個覺醒的個體時刻體味著身處人群的“煩”。這種“煩”的日積月累逐漸衍生出對于特定人群的怨恨,但個體所處的倫理語境又時刻質疑著這種怨恨的合法性。高加林的尷尬結局、秋蕓只能在戲中宣泄郁積之恨,正是這種倫理選擇的體現(xiàn)。80年代末期,電影開始突破這一倫理禁忌,宣泄怨恨以致暴力成為銀幕的重要景觀,并且這種“非如此不可”的宣泄意識隨著80年代的終結也戛然而止。

  【關 鍵 詞】80年代中后期 中國電影 怨恨 倫理主體

  20世紀80年代中期,一種精神貴族式的孤獨個體與嫉妒、無聊甚至邪惡的人群之間的對抗沖突,成為銀幕的主要景觀。人群不再代表新時期初期那個撫慰受難主人公的溫暖家園,而是變成了敘事主人公意欲沖破的牢籠,成為盲從狹隘的烏合之眾。本雅明在研究波德萊爾時注意到,20世紀倫理主體的特質是厭煩人群并疏離人群,他說:“雨果把自己作為英雄放在人群中,波德萊爾卻把自己作為一名英雄從人群中分離出來。”①80年代中期的中國文藝界重新迎來這位20世紀的“英雄”,他無奈地體味身處人群的厭煩,繼而積蓄一種怨恨、一種意欲實施的暴力沖動的倫理選擇,在某種程度上構建了此一時期中國電影敘事的倫理價值取向,并且不斷地為這些個體的倫理選擇提供了合法化理由。

  一、疏離的歷程②

  張軍釗導演的電影《一個和八個》(1983年)被看做是第五代導演的第一部作品,在這部電影中,個體與人群的關系出現(xiàn)了一些顯著的變化。個體不再是人群中一呼百應的“英雄”,而是失去了意識形態(tài)話語權的沒落者。電影中這一群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污點,他們脫離了隊伍,失去了外在力量的束縛,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本真。其中的“一個”不是用正確的行為,而是以善的行為喚醒了另外“八個”內心的善的力量,由此做出了正確的決定。正是經(jīng)過“善”的認同來完成對“對”的認同。先有“善”然后才有“對”③。道德意識形態(tài)轉化為政治意識形態(tài)。主人公王金的價值秩序是穩(wěn)定的,始終如一的,在他的價值秩序的感召下,其他人的價值秩序發(fā)生了變化,最終,他們還是完成了作為一個人的倫理責任與意識形態(tài)指向的吻合。

  不同的是,主人公王金以一種個人主義的魅力實現(xiàn)了個體對群體的制衡?!坝⑿鬯憩F(xiàn)出來的品質和美德,肯定總是被群體夸大。早就有人正確地指出,觀眾會要求舞臺上的英雄具有現(xiàn)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勇氣、道德和美好品質”④。一旦符合這一期望的人出現(xiàn),人群必定趨之若鶩?!霸谌后w中占上風的,并不是對自由的要求,而是當奴才的欲望”⑤。影片所要實現(xiàn)的就是這種個體對人群的征服與駕馭。在《一個和八個》中,電影畫面不斷展現(xiàn)這“八個”對這“一個”的質詢與質疑,人物特寫也從起初“狡猾的、邪惡的”表情逐漸過渡到“隱忍的、堅毅的”英雄神情。影片中這位個體企圖以自己獨特的倫理取向實踐當時的意識形態(tài),因為他的倫理取向與這種意識形態(tài)之間存在著內在契合,最終,這位英雄取得了成功。

  電影《紅衣少女》(陸小雅導演,1984年)是一部真正旗幟鮮明地探討個體與群體關系的電影。人際關系成了主人公安然生活中最重要的事,影片用了諸多的鏡頭來特寫安然迷惑的、思索的表情。個體在群體中從未感受到這么大的壓力,這個壓力甚至不是來自意識形態(tài)領域的。當安然指出老師的錯誤而被老師諷刺后,同學們投來異樣的目光,一個孤零零的個體陷于這樣異樣目光的包圍之中。班主任評價說:“安然的群眾關系不大好?!卑踩粍t倔強地說:“我誰也不像,我像我自己?!?/p>

  電影試圖從倫理角度適度地對于已經(jīng)過去的“文革”十年進行反思,以安然母親的形象直接追問“文革”中烏合大眾的盲從動機。以一件在人群中赫然醒目的沒有紐扣的紅襯衫意象,張揚一種執(zhí)拗的個人主義。后現(xiàn)代思想家大衛(wèi)·格里芬提到,幾乎所有現(xiàn)代性的解釋者都強調個人主義的中心地位。他從哲學上分析了個人主義那種決絕的個體性:“個人主義意味著否認人本身與其他事物有內在的關系,即是說,個人主義否認個體主要由他(或她)與其他人的關系、與自然、歷史、抑或是神圣的造物主之間的關系所構成。笛卡爾對實體(人的靈魂是實體惡的一個首要樣態(tài))所作的定義最簡潔地表達了這種個人主義思想。按照他的定義,實體乃是無須憑借任何事物只需憑借自身就成為自身的東西?!雹挢灤┻@一影片始終的,就是穿著沒有紐扣的紅襯衫的個人主義者,她在人群中自由而坦蕩地存在,同時她代表了善良而正義的一方,影片就是這樣在敘述倫理上確立了個人主義的合理性。

  這部影片還專門從安然的父親和母親的經(jīng)歷來確認個人主義的歷史合法性,甚至從功利主義角度來布道這種個人主義。安然的父親,一名老畫家,堅持自己的個性,因而在新時期到來后重新得到社會的認可,而她的母親,在“文革”期間,為了保護家人,不得不跟隨大眾手舉語錄高喊口號,荒廢了自己的專業(yè),在新時期卻面臨被淘汰的命運。

  《棋王》(滕文驥導演,1988年)中,被人群簇擁著的棋王,是如此地不情愿,對于一呼百應的英雄地位,他是不屑的,他總是不情愿地被人們推舉到中心。在西美爾看來,在現(xiàn)代社會中,距離心態(tài)最能表征現(xiàn)代人生活的感覺狀態(tài):“害怕被觸及,害怕被卷入。但現(xiàn)代人對于孤獨,既難以承受,又不可離棄;即便異性之間的交往,也只愿建立感性的同伴關系,不愿成為一體,不愿進入責任關系?!雹呒幢氵@樣,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人們反而對這種個人主義更加迷戀。棋王越是執(zhí)著于自己的個性,越是疏離人群,人群越是蜂擁而至,把他推舉為“英雄”。這是個人主義與人群之間達成的某種默契。《棋王》以夸張的鏡頭和情節(jié)來展現(xiàn)這一默契。這無疑給個人主義者莫大的鼓勵:原來執(zhí)著于個性、怪異、疏離的個性,才是真正駕馭人群的砝碼。

  影片中,王一生癡迷于棋藝,人群想要看到的是一種關于棋王的傳奇,他們需要這場視覺上的盛宴,他們更需要一種傳說中的盛宴。電影的高潮部分,迎來了王一生以一敵九的車輪大戰(zhàn)。畫面不斷在王一生與鼎沸的人群之間進行切換:這個獨特的主人公如此沉靜,幾近于冥想狀態(tài),而人群確是純粹的烏合之眾,他們具有同樣的顏色、同樣的表情、不約而同的呼聲,這儼然是臣民對于“王”的心悅誠服的膜拜。當傳聲人一遍遍喊出每一步棋,畫面中涌動的人群并不能親眼看見,他們就在這一聽覺中想象著、贊嘆著,在想象中上演著一個傳奇。他們熱血沸騰,渴望著這個傳奇更夸張些,一遍遍傳來的捷訊滿足了這些渴望。人群沸騰了,人們迫切期待一個“王”的誕生。他們需要這個王(這個傳奇的傳說中的“王”)來使他周圍的其他人黯然失色,雖然他也在這一人群中,但他不在乎,因為正是他的“王”使其他人黯然失色。在這個心理過程中,他與他的“王”融為一體。最后,這個新誕生的“王”——王一生被眾人推舉著前行,茫然不知所措,他已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將來,即使他想停下也已經(jīng)不可能,一切都已背離了他下棋的初衷。

  影片以盛大的場面來渲染人群的鼎沸程度,繼而再讓王一生一人來目睹人群散去后的空曠狼藉場面,浮華與蕭條都是人群營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