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會科學對中國新聞史學研究的啟示與借鑒 ——李金銓教授訪談
發(fā)布時間:2020-10-09 15:03:52 點擊次數(shù):148
近十年來,您舉辦了兩屆“中國近現(xiàn)代報刊的自由理念與實踐”學術研討會,并在新聞史方面發(fā)表了多篇文章,在學界頗有影響。但在很多場合,您都自謙是新聞史研究的“門外漢”,涉足這一領域只是興趣使然。另一方面,我也多次聽您說過,社會科學的研究要“以歷史為經(jīng),以世界為緯”,由是觀之,您涉足新聞史研究也應該是一種必然。
關鍵詞:李金銓;新聞史;社會科學;新聞傳媒
2012年,張寧入選“中國大陸新聞傳播青年學者訪問項目”,赴香港城市大學訪學。其間,曾與香港城市大學媒體與傳播系講座教授兼?zhèn)鞑パ芯恐行闹魅卫罱疸屪鲞^長時間的訪談,涉及他的學術生涯、研究旨趣及其變化。此后,張寧又多次與李金銓先生交流。本文為數(shù)次交流中的一部分,主要扣合當前中國新聞史研究的視野與方法的問題,由張寧整理出草稿,并經(jīng)李金銓教授修訂潤飾而成。
史學與社會科學應相互吸收彼此之長
張:近十年來,您舉辦了兩屆“中國近現(xiàn)代報刊的自由理念與實踐”學術研討會,并在新聞史方面發(fā)表了多篇文章,在學界頗有影響。但在很多場合,您都自謙是新聞史研究的“門外漢”,涉足這一領域只是興趣使然。另一方面,我也多次聽您說過,社會科學的研究要“以歷史為經(jīng),以世界為緯”,由是觀之,您涉足新聞史研究也應該是一種必然。您為何會產(chǎn)生這樣的觀點?
李:這是米爾斯的說法。他認為社會學的研究要放置于一個坐標體系之中,一方面有全球比較的視野,另一個是有歷史的視野,在時空中觀照自己所研究的問題。我一直相信這種說法,覺得社會科學不應該脫離歷史。但現(xiàn)在的社會科學是社會科學,歷史是歷史,我覺得這樣的趨勢不太好。
現(xiàn)在整個社會科學受實證論的影響很大,一味向自然科學的方法靠攏,遠離人文的核心關懷。社會科學本應是處于科學與人文之間,受到兩者影響,并由此形成不同流派,開拓不同的學術興趣。我們當然應該學習科學的研究方法,但社會科學有哪些方法,是否只能跟隨實證主義的路徑亦步亦趨,這在知識論和方法論的層面都大有商榷的余地。社會科學畢竟是研究人與社會的學問,一旦抽空了人文的意義,很可能本末倒置,變成技術掛帥,問題干枯,結(jié)論自然索然無味。
我剛剛進入夏威夷東西方中心念碩士時,偶然在圖書館翻閱到拉扎斯菲爾德(Paul Lazarsfeld)的一篇文章,說社會學研究的是現(xiàn)在的橫切面,歷史則是研究過去。拉扎斯菲爾德被施拉姆推崇為傳播學的四大始祖之一,我初讀其文,心中雖有疑惑,但初出茅廬,不敢斷定自己的看法對不對。直到1977年左右,英國媒介社會學家騰斯托(Jeremy Tunstall)到美國訪問,在喝啤酒的時候我的美國同學問他到底是做社會學還是做歷史的,他說他向來認為社會科學是歷史的一部分。當時我聽了,嚇一跳,于我心有戚戚焉。后來接觸到米爾斯的《社會學的想像力》,我的整個學術心跡就由此奠定了(米爾斯是拉氏在哥大的同事,但兩人的見解南轅北轍,《社會學的想像力》第三章尖銳地批評拉氏代表的“抽象的經(jīng)驗主義”)。而隨著年歲漸長,閱歷增加,我愈發(fā)意識到,如果沒有歷史的深層視野,社會科學研究所提出的問題很可能是膚淺的、無根的。
張:您剛才所說涉及到社會科學與歷史的融合問題。說到融合,在我看來應該是雙向的。一方面,社會科學研究中需要加入“史識”,有歷史的觀念,但另一方面,歷史的研究,比如新聞史,在其中是不是也需要有社會科學的相關觀念與方法的融入呢?
李:社會科學的研究者(即使不是史學的專業(yè)學者)需要有些歷史的視野,就像我們都需要有些哲學素養(yǎng),但并不一定都變成哲學家。我自己對歷史有些興趣,但沒有下過全面的功夫,所以我在新聞史上是“門外漢”。我是以外行人的身份發(fā)言的。
整體而言,在華文圈內(nèi),新聞史領域研究的素質(zhì)有待大幅度提升。無論在理論上或方法上,新聞史研究都遠遠落后于整個史學界,到處充斥太多粗糙描述的東西。我想問的是:做這樣的流水賬,目的是什么?歷史材料的內(nèi)在理路、內(nèi)在邏輯、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在哪里?這樣的研究對我們產(chǎn)生什么意義?
我的訓練背景來自社會科學。我知道,歷史學家對于歷史研究是否應該有概括性,意見并不一致,但社會科學家對此是深信不疑的。 我認為,新聞史不妨借用一些社會科學的概念和理論來燭照史料,洞察史實背后的曲折意義和內(nèi)在聯(lián)系。當然,千萬不要用理論來套史料,理論只是幫助我們勾勒史料;史料不是為理論服務的,但善用一些概念和理論卻有畫龍點睛或提綱挈領的作用。我不是提倡把歷史“社會科學化”,而是提倡史學和社會科學互相吸收彼此之長。
我不是新聞史的專業(yè)學者,自知目光所觸及的很窄,可能以偏概全,請姑妄聽之。我的一般印象是什么呢?第一,坊間有些新聞史寫作只簡單敘述材料,但這些材料如何取得,信度、效度和代表性如何,卻都交代得不夠清楚,甚至完全沒有交代。第二,這些材料常常是單方面的,敘述是單線條的,而不是旁敲側(cè)擊的,不是從不同角度看問題的,也不是從多方求證的。有時候甚至作者已經(jīng)有了結(jié)論,再找一些例子權充證據(jù),實在沒有說服力。第三,還有些人急著用政治話語或道德標準發(fā)表議論,臧否人事,盡是想當然耳,這些議論與材料有何(或有無)關聯(lián),卻不一定講得明白。我勸我的學生要多分析,少議論。